第一次到兰州,一进城就发觉,天和人的心情是一样的灰朦朦。我们一行人很多,来自全省各市各县。省劳动就业中心和省残联“梦成真”培训中心把我们这些缺胳膊短腿、天聋地哑的聚在一块。我们都带着梦来到这座城,忽一想,梦在哪儿呢?很渺茫的问题。缘于此,灰朦朦的心情灰朦朦的天,连着整个灰朦朦的自我,像梦境一样。熟悉兰州的朋友说,兰州也叫金城,是工业城,空气污染挺严重。但这几年来,绿化工程启动,空气比先前好多了,天也见蓝,太阳也不像红灯笼。也就是说,灰朦朦的天也会有好转的时候,走一段路,鼻孔能挤出黑东西的日子在慢慢走远。就像我们这些人,到了兰州,总算向梦迈了一步,不管是多长的距离。
兰州是喧闹的,街上行人勿勿,车来车往,站在一个地方看久了这奔走的街,会让人有点头晕。朋友戏称,说我这是“城晕”,和晕船、晕车、雪晕是一回事。想想也是,闻惯了乡间的清爽,看惯了乡间的单一,走入这么一座高楼林立花花绿绿的城市,总有些不知所措。
看着这种喧闹,这种千万人构成的喧闹,这种千万人为自己方向奔走的喧闹,会让人想入非非。譬如说:街上人潮涌动,提着大包小包,开着大车小车,那包里说不定装着十千八千的,那车里说不定装着十万八万的。他们喧闹闹地生活在这城里,把生活演绎成五彩缤纷。再譬如:那人海里说不定有富翁、大腕、自己不知道的明星……谁会在意你这个小丑在这傻想呢?人多了,人好似就不是人了,很像一种跳动的符号,各有各的频率,各有各的轨道。不像乡间,迎面碰一人,就知是张小二还是王老五,打声招呼,寒喧一句,让人感觉到存在。人如潮流的城里,连说句话的也找不着,人成了孤独者。
兰州的牛肉面倒是很地道:面够筋斗,凭你怎么个吃,饭店的师傅都能拉出来。宽的有皮尺样的、韭菜样,有毛线样的二细,头发样的毛细,根根都很分明,不拖泥带水;汤也清冽,看不出有下过面的浑浊状,里面漂着透亮的夢卜片,青油油的香菜,切分方正的牛肉臊子块,真乃色香味俱全。若肯再花一块钱,来一碟儿小菜,一个茶蛋,便更爽口了。吃完面,喝完汤,打个饱嗝,满嘴都是牛肉面的香。兰州的牛肉面价钱也合理,一碗一元八(各位大哥哥小姐姐、叫不来的小弟弟小妹,这稿文纸是写于十余年前,小可无意间翻了出来。所以这价格是古懂了,你若走进面馆在这价格上较劲,说某某吃一碗才一块八,怎的……你头上非捱两饭勺不可的,嘿嘿。),既能让人吃饱,又很划算,这对于我们出门在外,囊中羞涩的来说,是一种实惠的饭食。我在兰州的数月日子,大多是吃牛肉面的,却不觉得腻,不像其他地方,浑嘟嘟的汤,筷子样粗的面条,既使为填饱肚皮,也没第二碗的欲望。兰州的牛肉面能填饱肚皮,又是美食,吃了不后悔,花钱更不后悔。为此,兰州的牛肉面很驰名,大江南北都有打着“兰州牛肉面”招牌的饭馆。在网上聊天时,很多外省朋友一说到兰州,就知道牛肉面,可见“牛肉面”快成了兰州的代名词了。我也吃过很多地方的牛肉面,但真正的牛肉面,该在兰州。
兰州的姑娘很美。城里的女人倒底和乡下的不一样,白晰的肤色,时尚的衣着,流行的发辫。城里的女人不怕别人看,你可以目不转睛,直勾勾、火辣辣,可以看屁股,也可以看胸膊,充其量她们只是抬高头,迈开修长的腿,扭着屁股高傲地在你面前走过,只让你傻想。这样的情形让人忙不过来,因为美人太多,来不及回味,更多的美人就走了过来。记不清谁说过“城市是女人的舞台,女人扮靓了城市。”这话不假,走在街上的尽是桃红柳绿、姹紫嫣红,似乎是环肥燕瘦的都一下子涌向街展现她们。我们几个室友,闲时常坐在街边看城市的行人,城市的生活,更多是城市的美人。看看,再品头论足。有次有个忘情的,就喊迎面而来的姑娘,姑娘听见了,走过来问:“我认识你吗?或者你认识我?”我们都吓着了,有个胆大情急下帮腔:“你很漂亮,我这位朋友想更近地欣赏一下你的美姿。”姑娘很大方,在我们面前做了个优美的舞姿,转了个圈,说声谢谢就轻盈地走了,留下一阵清香。我们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,憋红了脸,出了一身汗。一个同室说,这就是城里,要在乡间,非遭臭骂不可,不定还得吃两拳。
更重要的是,黄河穿过了这座城市。
黄河流经了九个省区,行程万里,它真正意义上穿过了唯一的一座城市———兰州。从兰州到壶口,悠远的黄河猛地朝塞外奔去,绕了个大弯,把广阔的北国土地纳入中原的怀抱。一边是茫茫大漠,一边是丰膄的土地,黄河把大地切分得如此奇伟。
毫无疑问,黄河是一条古老而伟大的河,它的存在,决定了华夏的文明。如果说,埃及的金字塔,是以工程的宏大而体现了古代人类征服自然,表现存在的话,那它所呈现的文明是带有残酷的、血腥的。当埃及的劳苦民众在号子声中,冒着血汗将一块块巨石堆切在一块的时候,黄河早已以涓涓细流,滋润着华夏大地。以希腊为首的海洋文明,由于受地域限制,整个荷马史诗里,都是惊涛骇浪的掠夺与征服,他们面对浩瀚的大海,眼睛是饿狼般的血腥,所以海洋文明讲求个性的张扬与英雄的征服。流域文明更多的是适应与包容,整个流域文明的形成与发展,就是人与自然的相融汇。像黄河是那么归入自然,那么厚道,不修饰,不夸耀。
便要去看一看黄河了。
心情是激动的,只想一跃就站在黄河边上。为了这分心情,差不多是花了一天的生活费呗,坐在了出租车上。我问司机,黄河的水流声大吗?颜色是不是纯黄纯黄、金子般光亮?站在这头能望到那头吗?司机笑着说:河就是河呗。
真是一条平凡的河,没有汹涌的水流,没有逼人的气势,没有震耳的声响。黄倒是黄,少了些光泽;流倒是流,少了些奔腾;大倒是大,少了些浩瀚。我开始怀疑,这就是大禹一锹锹挖引过的黄河?
然而,这确是黄河了,我坐的这地方,正是黄河的茶摊,招牌上醒目地写着:“几盏香茗在手,一览黄河风情。”午日的太阳很毒,倒上水,啜一口茶,那舒坦就不在黄河了。看看四周的茶客,都悠闲地抽着烟,打着牌,喝着酒,聊着开心的话题。茶座间,穿行着卖烟酒、小吃、报刑的。再看看河上,运沙船吃力地蠕动,载游客的汽船如箭漂飞……各种声响搅和在一起,这条古河一片现代的喧囂。
茶摊主很健谈,他说他是山东人,来黄河边五年了,生意还不错。知道我是专程来看黄河的,拿来了他的录音机,特意为我放了一盘《黄河大合唱》。
我知道这杰出的乐章,在1939年春天,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候,冼海星创作于延安。《黄河大合唱》由九个乐章组成,取黄河为背景,热情地礼赞了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强韧意志和崇尚自由的斗争精神。那时黄河的精神,黄河的声音,曾激励着千万华夏儿女,投入到保卫祖国的伟大战斗中。
由此,我想到了我的爷爷,一位很不光彩的军人。
那时,他们在山西守黄河,和日寇打得很顽强,但终于失守了,他当了逃兵,躲了起来。他亲眼目睹了那场战斗的残酷和守黄河将士的英勇。他们一个团几乎全军覆没,尸体漂满了江面。爷爷每说及此,都顿足捶胸,羞意满面,愧色难当。用爷爷的说,那时的黄河牵着人们的魂。如今爷爷早已离开了人间,把他这一生最不光彩的事、对黄河对将士的愧心,带进了坟墓,而我,他的孙子,就站在这黄河边上,手端清茶,看着黄河向东流去。
我还想到了一篇报道,说是一日方访华团来中国,中央乐团举行了一次音乐会,表示对来宾的欢迎。当《黄河船夫曲》的前奏一结束,那万众一心的一声“划哟,冲向前”,如雷划地,石破天惊,日方来宾都蹭地站起来,做逃跑状。原来,他们被那音乐营造的气氛给吓怕了,以为千军万马正雄赳赳地开过来,枪炮正对着他们。他们有愧,愧对整个中华民族;他们怕,怕这个像黄河一样源远流长、气势磅礴的民族。他们犯下的滔天大罪,就像这滔滔的黄河水在这地球上划下的符号一样,划在了整个中华民族的心里。
听着这黄河的水流声,听着这黄河的乐章,我的思绪混乱了,眼前飞旋着蒙太奇的画面:一群人从山洞里出来,发现了一条黄颜色的河,在两岸欢呼;两岸火如灿星,飘着鱼香;黄河水流,两岸人头攒动;执锹的人们在引水,水拐了多少弯,从我的脚下流过……不禁想起我们室友海天海地闲谝的话来:女人是水做的,男人是泥做的。这话的出处就是黄河呗,你看这黄河水,是怎样柔顺而坚定地向前流,翻转着母性的柔美。再看看那和我们一样的颜色,那该是母性孕育我们的颜色了,向着一种颜色奔走,走向永恒。
离开时,我怪异地想,如果没有黄河,华夏文明该是另一种模样了,有没有兰州就更难说,还会有我这毛头后生在这七想八想吗?还会有我寻寻觅觅为梦奔走吗?就不管离梦有多远了吧,像黄河水一样,向前走,离梦总会越来越近。
作者:宕昌县沙湾镇新寨村委会 黄小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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